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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前,这位青年男性因咳嗽、咳痰伴喘息第一次入院,治疗虽有波折,但最终缓解出院;可1天前因咯血、胸痛再度入院……最终诊断错综复杂、来之不易,两次痰痂培养和一次肺泡灌洗液培养均一致,但医生为啥感到意外?该病死亡率最高可达49%,需了解什么方法手段以便尽早诊疗?值得争议、警惕和借鉴的点又有哪些?
患者,男,26岁。因「咳嗽、咳痰伴喘息3月余,胸痛伴咯血1天」于2017年11月11日入院。
现病史:患者3月前(2017年7月)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咳嗽、伴黄白粘痰,自觉发热,未测体温,伴有喘息,夜间为重,无咯血、无阵发性呼吸困难、无盗汗等。至我科门诊就诊,查血常规白细胞5.02*10^9/L,中性粒细胞1.65 *10^9/L,嗜酸性粒细胞(EOS)0.98*10^9/L,EOS 19%,肺CT(7.4)提示左肺舌叶炎症(图1),予以口服头孢丙烯抗感染、桉柠蒎肠溶软胶囊化痰,体温降至正常,但仍有咳嗽、咳痰、气喘,为进一步治疗而第一次收住入院。
【图1】2017年7月4日肺CT提示左肺舌叶炎症
入院后予以左氧氟沙星抗感染,阿斯美止咳平喘等治疗,患者喘息症状无明显改善,完善肺功能检查提示肺通气功能正常、弥散功能正常,支气管舒张试验阴性,FeNO 95ppb。血IgE 350IU/mL,行GM试验0.3ug/L,烟曲霉IgG 105.58AU/mL,烟曲霉IgM 383.06AU/mL。纤维支气管镜检查提示:左肺舌叶开口可见黄色痰栓,其余各管腔通畅,未见新生物(图2)。复查肺CT(7.12)左肺炎症较前稍有吸收(图3)。拟诊为「变态反应性支气管肺曲霉菌病(ABPA)」。
7月12日起始予以强的松10mg bid 口服(后减量为10mg Qd维持)、孟鲁司特口服、沙美特罗替卡松粉吸入治疗,7月19日起予以伏立康唑 200mg bid口服抗真菌。患者症状好转出院。
8月10日复查GM试验0.4ug/L,烟曲霉IgG抗体 101.26AU/mL,烟曲霉IgM抗体≤31.2AU/mL,IgE 238IU/mL,EOS 0.51*10^9/L,EOS 9%,CRP<1mg/L。继续予以伏立康唑片200mg bid口服(患者于9月6日自行停药),强的松10mg Qd口服。
【图2】纤维支气管镜检查:左肺舌叶开口黄色痰栓阻塞管腔,延及左上叶与下叶间嵴,给予吸痰及冷冻治疗取出痰痂
【图3】2017年7月12日肺CT提示左肺舌叶炎症
1天前(11.10日)出现咯血,为鲜红色,约2~3口,伴有左胸部隐痛,无放射痛,与呼吸无明显相关性,无胸闷,无呼吸困难,无发热等不适。行肺CT(11.10)提示左肺上叶舌段大片高密度影,肺组织部分实变,内见轻度支气管扩张(图4),再次入院治疗。患者自发病以来,精神尚可,食欲正常,睡眠尚可,大便如常,小便如常,体重未见明显下降。
【图4】肺CT(2017年11月10日)提示左肺上叶舌段大片高密度影,肺组织部分实变,内见轻度支气管扩张
既往史:平素健康状况良好。否认慢性疾病病史。否认传染病史,否认手术外伤史,否认输血史。否认药物及食物过敏史。
个人史:出生于原籍,否认吸烟史;否认饮酒史。否认药物嗜好。否认疫水疫区接触史。
婚育史:未婚
家族史:否认家族遗传性病史。
体格检查:
T 36.5℃,P 78次/分,R 20次/分,BP 117/76mmHg;神清,精神可,口唇无紫绀,颈静脉无充盈。双肺呼吸音清,未闻及干湿性罗音。余未发现其他阳性体征。
辅助检查:
血常规(11.11):Hbg 149g/L,RBC 5.37*10^12/L,WBC 5.51*10^9/L,L 2.07*10^9/L,N 2.44*10^9/L,Plt 295*10^9/L,EOS 0.72*10^9/L↑,EOS 13.1%↑。血IgE(11.11) 471IU/mL↑
生化、D-D二聚体、红细胞沉降率、C-反应蛋白、感染疾病筛查、心电图无异常。
入院多次痰涂片、痰培养未见真菌及抗酸杆菌及细菌生长。
痰涂片(11.13):革兰氏阴性直或弯曲杆菌,疑似铜绿假单胞菌。
肺功能(11.12):FEV1 3.65L,FVC 4.39L,FEV1%预计值 85%,FEV1/FVC 83%,肺通气功能正常,弥散功能正常,支气管舒张试验阴性。FENO 99ppb
初步诊断
变态反应性肺曲霉菌病(ABPA)合并侵袭性肺曲霉菌病(IPA)?
予以伏立康唑抗真菌,莫西沙星抗感染,氨溴索化痰等治疗。入院后进一步检查,行纤维支气管镜检查(2017年11月17日):左肺舌叶开口黄色痰栓阻塞管腔,再次予以吸痰及冷冻治疗取出痰痂(图5)。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两次痰痂培养和一次肺泡灌洗液培养的结果均提示是毛霉菌感染(见图6),毛霉菌的培养图片见(图7)。
【图5】行纤维支气管镜检查(2017年11月17日):左肺舌叶开口黄色痰栓阻塞管腔
【图6】痰痂培养及肺泡灌洗液培养结果提示毛霉菌感染
【图7】痰培养图片
诊断与治疗
诊断:肺毛霉菌病
12月9日开始两性霉素B剂量5mg qd,逐渐增加致25mg维持静脉治疗37天,出现肝肾功能损伤ALT最高 156U/L,血肌酐最高140umol/L,改为口服泊沙康唑口服混悬液(400mg bid po)治疗,同时停用激素及吸入剂。
随访
【图8】2017年12月肺CT提示左肺舌叶炎症较前吸收
2018.1 2018.4 2018.6
【图9】随访肺CT结果
【图10】2018年3月纤维支气管镜检查各管腔通畅,未见脓性分泌物
毛霉菌病?哪类人易「中枪」?如何早诊早治以降低病死率?
毛霉菌病罕见,进展迅速,是一种重症真菌感染,免疫系统受损患者粒细胞减少、免疫抑制、糖尿病及穿透性创伤是毛霉菌病的易发因素。健康人的正常免疫系统可有效抵御毛霉菌,故在免疫功能健全的人群中极为罕见 [1-2]。
毛霉菌病患者死亡率较高,可达24%至49%。临床症状主要为:咳嗽、咳痰、发热、胸痛、呼吸困难、咯血等,其中咳嗽,发热多见,双肺闻及呼吸音减弱、干湿哕音、胸膜摩擦音等。实验室检查亦无特异性,血常规常提示白细胞计数升高。G、GM试验均可为阴性 [3]。
检测方法
1、直接镜检:镜下特征表现为宽度不一、无隔或少隔、多为直角分枝、不规则的丝带状菌丝体。
2、真菌培养:培养是菌种鉴定的关键。
3、组织病理:病理学特点包括血管受累、出血性梗死、凝固性坏死和肺泡内出血。毛霉感染只有通过真菌学和病理组织学检查才能确诊。一旦在病灶刮片或者培养中找到毛霉菌,或者在组织切片中发现侵入血管壁的菌丝可确诊。
4、血清学检测:GM实验是烟曲霉较为特异的血清学检测方法,当CT高度提示侵袭性肺真菌病,而血清及BAL中GM阴性时,应高度警惕毛霉菌可能而不是曲霉菌。
影像学表现
影像学主要表现为肺部斑片状渗出影,较多见大小不一致密实变影,边界清晰、空洞样变、胸腔积液及肺部真菌感染时常出现的新月征(air crescent sign,ACS)。但新月征也可见于肺脓肿、结核、支气管癌等。纤支镜可见管腔狭窄。
治疗
一旦确诊为肺毛霉菌病,立即开始静脉应用两性霉素B,初始试以5mg或按体重0.02~0.1mg/kg给药,耐受后每日或隔日增加5mg,当增加至一次0.6~0.7mg/kg即停止增加剂量,此为一般治疗量。疗程1~3月,最长6月,可与5-氟胞嘧啶联合应用。
如果不能耐受,可应用两性霉素B脂质体3~5mg/g,其他抗真菌药物大多无效,如果明确出现胸腔内感染,可应用两性霉素B胸腔注射。
两性霉素B应用2周症状无明显改善者,应早期进行手术干预,切除病灶。早期明确诊断是毛霉菌肺炎治疗的关键,如能早期诊断,可有效地降低其病死率。
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金美玲教授点评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病例。年轻男性,咳嗽咳痰伴喘息3月。既往无哮喘病史及其他过敏性疾病史。血EOS升高;血清总IgE升高(最高471IU/mL);烟曲霉特异性IgE升高,烟曲霉IgG抗体阳性,烟曲霉IgM抗体阳性;肺CT提示左肺上叶舌段致密影伴部分实变,内见轻度支气管扩张;纤支镜见左肺舌叶开口黄色痰栓阻塞管腔;两次痰痂培养及一次灌洗液培养结果毛霉菌阳性。最终的诊断考虑肺毛霉菌病。
该患者的最终诊断错综复杂、来之不易,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还是有些值得争议的地方:首先,ABPA(或ABPM)能否除外?
该患者虽然没有明显的哮喘病史,血清总IgE升高的程度不到1000IU/mL,但起病时及病程中喘息很明显,气道里有典型粘液栓阻塞,胸部CT提示与ABPA一致的影像学改变,血清特异性烟曲霉IgE阳性,这些都提示患者的ABPA不能完全除外。
另外,患者多次气道痰痂及灌洗液培养出毛霉菌,提示患者存在毛霉菌感染……
但是,典型的肺毛霉菌感染一般发生于免疫功能低下,伴有更严重的全身症状,如发热,疾病进展迅速,预后不良,但该患者全身症状不明显,无发热,抗真菌治疗后短期内病灶吸收较明显,故该患者更可能存在气道毛霉菌定植,或气道毛霉菌感染,诱发了毛霉菌过敏反应,出现一系列的气道过敏症状及变态反应阳性指标,但是还不到变态反应性支气管肺霉菌病程度。目前发现ABPA除了烟曲霉诱发之外,其他少见的真菌如青霉菌、链格胞霉菌等亦可诱发变态反应(故称为ABPM),而毛霉菌诱发的更少见。
疾病的变化是错综复杂的,对疾病的诊断也是要持动态变化的观点,该患者虽然针对毛霉菌的抗真菌治疗后好转,要警惕再次复发,更要警惕往ABPM演变。
致谢:感谢上海胸科医院孙加源教授帮助在气管镜下冷冻取痰痂,华山医院感染科陈澍教授在病例诊治方面提供的帮助
参考文献
[1] 许尚文,陈自谦,钟群等。 肺毛霉菌的 CT 及正电子发射计算机体层成像-CT表现[J]。中华放射学杂志,2014;7(48):551- 554。
[2] 周卫建,李解贵,周玲媛等。肺毛霉菌病 1 例及相关文献复习。临床肺科杂志,2012;3(17):577 – 578。
[3] Cornely OA, Arikan-Akdagli S, Dannaoui E, et al. ESCMID and ECMM joint clinical guidelines for the diagnosis and management of mucormycosis. Clin Microbiol Infect. 2014 Apr; 20 Suppl 3:5-26.
作者介绍
冯净净
复旦大学附属上海市第五人民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治医师,2017年度“五院曙光人才”,主持上海市卫计委青年等课题,发表论文5篇,上海中西医结合学会呼吸病专业委员会-感染学组成员。
揭志军
复旦大学附属上海市第五人民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博士、主任医师、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分会感染学组委员、中国医师协会呼吸病分会感染学组和青年学组委员、上海市医学会呼吸病学会委员兼感染学组副组长等。2016年获得“上海市优秀青年呼吸医师”称号。参与获得2017年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