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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前语
日前，西班牙超42000名医护人员感染新冠肺炎，在看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数字后，《呼吸界》记者采访了中央赴湖北指导组专家组成员、中南大学湘雅医院感染控制中心主任医师吴安华教授，他甚至说：「我真希望西班牙医护人员感染这个数字统计有问题，没有这么多医务人员感染」。作为在国内疫情暴发初期就亲赴武汉长扎疫情一线，后期又转战黑龙江哈尔滨进行疫情防控的感控专家，吴安华教授特别提到了另一个4.2万人，他说，全国派往武汉驰援的医务人员正好是4.2万人，但却是零感染。他以自己对新冠疫情在院内感染防控方面的经验与见解为大家详解这背后的原因。
不到一个月，西班牙医务人员感染数字翻一番……更多应该考虑医护人员之间互相传染的可能性
西班牙4.2万名医护人员感染新冠病毒，这个数字十分惊人，我真希望这个数字有问题，或者有人站出来说它「基本上不准确」，或者有人站出来说它「基本上没有这么多」……但目前看来，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报道，我想这个数字也并不会虚假。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出现4万多医务人员感染，是令人十分痛心的。
4.2万，这个数字在我印象中，就新冠疫情期间，出现过两次：一次是我国共派出4.2万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支援湖北疫区，一次就是此次西班牙4.2万名医护人员感染新冠病毒。但两个同样的数字背后，截然相反的两种局面。我国这4.2万名全国各地赴湖北一线疫区支援的医护人员，零感染新冠肺炎。
我们可以纵观西班牙整个医护人员的数量，再计算一下比例，这4.2万人占比多少？现在已经占西班牙感染人数近百分之二十，我想应该之后会有相关的数据分析，尽管我仍然希望这个数据是不准确的。你问到为什么他们的医护人员感染人数会在不到1个月的时间里迅速翻一番？我想，除了有病人传染医护人员，更多应该要考虑医护人员之间互相传染的可能性。
雷神山培训现场-小喇叭开讲
新冠病毒极具传染性，无论医护人员在任何场所，如办公室，都应该做好自身防护工作，我们叫做标准预防。从感染人数翻倍的时间来分析，时间并不太长，因此我推测，院内感染应该占主要因素，另外也不排除有来自于家庭和社区的感染。比如这么多医护人员，可能存在社区的和家庭的聚集性感染。我们不清楚他们的医护人员下班之后如何生活的，但像我们国家，医护人员在疫区隔离病区或发热门诊工作时一般是不回家的，休息也是在做好隔离措施的酒店单人单间休息。
环境因素都是其次，最主要的原因仍在于自身防护意识不足，未采取标准的防护措施，若还存在侥幸心理就更加可怕
我认为所有的外在环境因素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原因仍然在于他们医护人员的自身防护意识不足，未采取标准的防护措施。国外不仅是西班牙，比如意大利，以及其他一些国家，都存在这样的隐患。医院本身在院感防控这方面的认识可能就没有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在基础设施设计。个人防护用品供应上可能存在问题，可能感控方面的医生在疫情期间也没有发挥出相应的作用。
大多数医护人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感染了，因为还没有症状表现出来，也没做检测，他们在平日工作之余可能在戴口罩、穿脱防护衣、手卫生等各方面，都未能尽善尽美地按照标准去操作和执行，这些都是造成感染的原因之一。
所以我想，国外医护人员出现大规模感染，最开始的感染来源应该还是来自于病人，医护人员在收治病人的过程中，由于自身的防护措施做得不好，自己感染了，早期病毒尚在潜伏期，所以没有症状，当有轻微症状的时候，病毒已经通过日常工作接触，在医护人员之间互相传播开来。这应该是他们医护人员感染人数急剧上升的一个关键原因。总而言之就是防护未能得到重视，未能做到位。
还有一点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医护人员预防感染的意识不足。如果医务人员本身预防感染的意识不够，又未能采取标准的防护措施，未能坚持贯彻实施下去，这时若还存在侥幸心理，认为这个病毒的传染力没有这么可怕，有这种心理才是最可怕的。
没有核酸检测能力、早期诊断困难，都不是理由，把人人都当感染者做好防护，想感染都难
我们说，任何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医院，在最早期的时候，病毒来了的时候，要做到立马就有充分的准备和反应，可能比较不现实。但当我们认识到病毒的传播能力，它是一个呼吸道传染病，认识到这个病毒之后，就应该做到严格的感染防控，尤其院内感染防控。如果用「没有核酸检测能力、早期诊断困难」来作为理由，我认为这些都不是理由。在我看来，只要防护措施做到位了，想感染都难。
预防感染看似就是老生常谈的一些行为，戴好口罩、做好手卫生、避免交叉感染等等，但实际上细节之处的要求尤其严格。它是一件需要每天反复多次毫无遗漏去做好的事。哪怕一次做得不到位，没有坚持好，不够标准和规范，都有可能造成感染。另外还有医护人员的工作场所，假如通风不好，分区不明确，隔离措施不完善，都会造成感染。方方面面，必须做到百密无一疏才行。
培训现场
有的人把预防感染看得很简单，有的人又把预防感染看得很复杂，就好比把无法做好院内感染防控归结于检测能力不足和早期诊断困难，实际上针对这种情况一定是有措施的，尽管不能早期诊断，检测也有很多困难，但预防感染方面还是可以完全把它做好。比如：在任何时候都互相之间保持一定距离，特别是在需要脱口罩的时候，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做好手卫生；保持通风……这些措施如果能够坚持做下来，就可以弥补检测能力不足、设施不够等困难。我们不需要管自己或别人是不是感染者，应该人人都把每个人当作新冠肺炎感染者来看，以此来保护自己。这是一个认识上的策略。我们国内当时也是这样告诉大家的，人人都不清楚自己或者对方是否已经感染，但人人都应该把自己和对方当做感染者，一是可以自我保护，二是可以保护他人。这就是我们要采取的标准预防措施。
吃饭是一件开心的事，但在疫情时期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有人监管，有人督促，我们0感染，就因为层层有把关
如何做好院感防控，有时就在平时不被注意的细节里。举个例子，吃饭的问题。吃饭的时候其实是很开心的事，但在疫情时期，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为什么？因为没有人能够戴着口罩吃饭。疫情时期，脱掉口罩吃饭的时候，地点的选择必须很注意，不能在有污染的区域吃饭，更要避免与周围人讲话、接触。平时大家吃饭的时候免不了要聊几句，要交流工作，但疫情时期不可以，谁知道这中间有谁是感染者呢？这就相当于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因此，我认为医护人员能出现大面积感染，依然还是前面我讲的，防控意识严重不足。然而，光有防控意识，行为落实到位就完全能杜绝感染吗？也不尽然。这也不能完全保证不感染。还需要有专门的岗位、人员来监管、督促。人毕竟不是机器，总有疏漏的时候。有监管和督促，就能发现疏漏的问题，不断让防控措施得到改进。
现场指导金银潭医院
我国当时4万多医护人员的医疗队为什么能够做好自身防控？第一，因为我们每个医疗队到武汉的时候，都提前进行了严格的培训，每个医疗队也组织过队内培训；第二，组织上派有监督员，专门来监督我们的医护人员，比如防护用品是不是合格？穿脱程序是不是到位？……这些方面，可能国外的医护人员都忽略了，也许他们认为只要穿上隔离服、戴上N95口罩就可以了。实际上这些步骤、流程都很有讲究，这就是我们的医护人员为什么0感染，为什么打胜仗，因为层层有把关。
我最早到武汉一线支援，包括后来到黑龙江省支援抗疫，我觉得我们能够这么及时地把疫情局势扭转过来，中间的确需要一个比较艰难的时间过程。但总体来讲，只要能从当下做起，一丝不苟地做好预防，层层把关，就能起到效果。任何一个国家，如果从此刻开始，医护人员做到层层把关，每时每刻都做好预防，他们完全可以让局势得到改观。
防控意识犹如一个堡垒，这个堡垒要坚固不摧……0感染有些意外也是最令我们开心的成绩
西班牙目前所处的局势，包括其他海外地区，有医护人员大规模感染的情况，这对我们国家目前来说也是一种警示：别认为我们现在就完全没有危险了，如果不能按照规划执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在面对传染病的时候，时时刻刻都需要绷紧你的神经，做好个人防护。感染防控无小事，一旦发生，就是大事件。
我们当时刚到武汉时，心里最大的担心和工作难点就是怕医护人员认识不够，因为很多医护人员都不是感染科的，也不是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的。他们来自医院各个科室，以前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大规模传染病的防控培训。所以，当时大家都没有太多的整体防控意识，但是好在大家都能认识到这个传染病很厉害，更多的是内心对它有所惧。
我们当时的工作重点是不厌其烦地反复向大家传播灌输，告诉大家这个病是如何传播的，要采取哪些措施预防。不断告诉大家要增强信心，先把这些外围条件布置好了，再谈细节。医疗队如何统一管理？如何给队员们保证营养？如何互相监督？……每个细节都想到、讲到、强调到。但凡有医护人员发热的，立即严禁再去上班，必须隔离。就是这样通过不厌其烦地进行宣教、培训，包括通过下发文件，传送信息，多渠道地给大家灌输防控理念，才得以让大家不断增强和巩固防控意识，防控意识犹如一个堡垒，只有这个堡垒坚固不摧，才能树立信心。
新闻1+1，白岩松连线
国内最后的结果，比我们想象的要好。我们当时设想过所有可能出现的不好的局面，但是，必须保证不出现大规模的医护人员感染，这是必须完成的首要任务。实事求是地讲，当时我们心里多少也会认为，即便我们做得再好，也难以保证医护人员0感染。我认为，就算出现极少数的个别感染，也是在允许范围之内，毕竟4万多医护人员，如此长时间地泡在有感染源的病房里。但真没有想到，最后我们前去支援的医护人员真的没有一个人感染新冠肺炎，真的做到了0感染。这也是我们每天负责轮流给大家培训，不厌其烦地讲，收获到的最令我们开心的成绩。
两个隐患：一是新的地方有感染人数增加，疫情就可能还会扩大；二是精神、心理层面的疲惫期
海外目前的疫情趋势，一些国家的感染人数还在不断蔓延上升，包括医护人员的感染人数不断增加，这对我国而言就带来一定的隐患。第一个隐患就是，只要在新的地方有感染人数增加，疫情就可能还会扩大。而突如其来的增加，怕就怕我们医护人员放松了警惕，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包括我们的地方政府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就像前段时期我国黑龙江省的情况，这是我们特别需要注意的方面。
第二个隐患是精神、心理层面的疲惫期。任何人都不能在任何时期有优越感、优势感，好像打赢了一场阻击战、攻坚战，就取得了全面胜利。这不是谁赢得了战争，敌人就举白旗投降了。病毒还在不断变异，我们对它不甚了解，优越感是错误的。而这场战疫同样也是一场拉锯战，每个医护人员都要做好打长期战的心理准备，不由得任何人有心理层面的疲惫期。任何只要没有感染过的人，都有可能感染，无论你是普通老百姓还是医护人员，没有任何人是特殊的，病毒不会挑人。
有一些医护人员或许会认为，自己在医院这种充斥各种疾病的大环境下待久了，自身已经适应了，也许抗病能力似乎会比非医院环境工作者高一些，或者能产生一定的抗体，我认为大家最好不要抱有这样的侥幸心理，即便你接触新冠病毒久了，在有新冠病毒的环境里待了一年了，你都没有感染，那只能证明你之前的防护工作做得好，一旦稍微松懈，你还是有可能感染。现在也没有精准的靶向药物，更没有疫苗，最好的办法就是严防死守、防微杜渐，严格做好预防措施，守好每一道关口。做到这些，就叫「关口前移」，就能打有准备的仗，能打胜仗。
武汉肺科医院培训后合影
培训指导团队合影
专家介绍
吴安华
教授，医学博士，博士生导师。国家卫健委新冠肺炎院感专家组专家，中南大学湘雅医院感控中心主任医师，中华预防医学会医院感染控制分会主任委员，中国医院协会医院感染管理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华医学会细菌感染与耐药防治分会常委，湖南省医院感染管理质量控制中心主任。国家卫生标准委员会消毒专业委员会委员、医院感染控制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感染控制杂志》主编。